芦笛
“自私”被常识性地看成一个邪恶的概念,所以网友们把我提出的“自私是人类天性”看成是伪命题。这说起来也是档宣传造成的误解。
人是社会化的动物。上帝赋予一切生物的天性,是保存自己,繁衍种系。保存自己是手段,繁衍种系是目的。前者第一位,后者第二位。这里的道理很明白:如果个体不拼命在生存竞争中存活下来,则整个种系迟早要灭绝。所以,自私是骨子里的生物本能,其实是为了保存种系而设计的一种机制。所有的生物都表现出这一条最基本的本能来:植物拼命地扩展根系、伸展枝叶去争夺土壤、水份、营养、阳光,动物拼命争夺食物。我看过一本科普,据说老母猪的那排乳头,越到下面的乳汁越少,生下来的猪崽们就抢夺上面的乳头,谁的力气大谁就排在上头,排定后的次序从此就再不改变,因为力气大的抢到的奶头营养最丰富,便力气永远大下去。呵呵。
从这里就可以看出造物主的巧妙设计来。如果实行“贡谄主义”一刀切,不在后代中造成体力差别,那么在遇到大灾难时很可能就一起玩完,种系也就绝种了。现在一窝弟兄里有强有弱,个别同志逃脱大难的可能性也就增加了。因此,光这个例子就能说明自私在维系种系延续中起到的关键作用。如果生物个体个个都是老祖宗歌颂的那种谦谦君子(顶峰是许由,据说尧要把天下传给他,让他恶心到赶快跑去洗耳朵),遇到食物不去抢而推来让去,则那种系迟早要灭绝。这就是“碗里有了,锅里才会有”、“小河涨水大河满”的道理。
另一方面,人类是社会动物,必须结成社会才能共同谋生。在这方面,人类和别的社会动物有同有异。例如蜜蜂也是社会动物,但上帝设计该社会时与设计人类社会毫不相同。如所周知,蜂群分三个阶级,蜂王,雄蜂,工蜂。前两者是寄生虫,后者则是无性别的无产阶级,毫无自私基因,只知工作和战斗,所以决不会起来搞革命,顶多把完成交配任务的雄蜂用万箭射死在蜂房外,以平民愤,而快蜂心。但人类社会却是由肌体结构毫无分工差别的个体组成的,因此不可能形成蜂群那样的社会。在这种社会中当然有分工合作,但驱使个体工作的唯一动机还是追求个人福利,这就是所谓“自私”。
明白了这点后立刻就可以看出,自私其实是第一生产力,是驱动人类社会物质发展的火车头。如果否定了个人追求福利和欲望满足的神圣权利,就等于从根本上取消了社会前进的动力。而这正是毛共社会干出来的好事,老毛的理想国,就是想把大多数人改造为工蜂,完全是反人性的把戏。
但正因为人类是社会动物,所以自私导致的自我扩张必须加以约束,不能泛滥到损人利己坑蒙拐骗的地步,所以自私的天性必须加以约束和引导,只让它的建设性作用发挥出来,尽可能地减轻或避免它因引起内斗而对社会产生的杀伤作用。人类所有的道德和法律都是为了这个目的设计的,说穿了,这些东西的出台,不过是为了保障种系的合理生存而已。
因此,所谓道德和法律,必须在尊重个人充分发展的前提下,制约个体危及他人的恶性膨胀。这两条缺一不可,前者是前提,是基础,决不能光强调后者,也不能对个体膨胀毫无制约。
遗憾的是,在人类的幼稚时代,无论是土人还是鬼子,都只看见了自私的恶果,于是便特别强调道德约束这一条。但在西方,人家很快就认识到其中错误,这才有文艺复兴以来的个性解放。所谓个性解放,其实就是承认自私的合法地位,把自私和罪恶脱了钩,认识到只有不加合理抑制和疏导的自私才会导致罪恶。这在《天演论》和《国富论》里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可惜咱们的老祖宗却死也弄不明白这个浅显的道理。当然这也有它的必然性,因为中国不像欧洲,是个拥挤社会,调整人际关系乃是最大的政治。于是强调道德便到了荒唐的地步,弄到后来宋儒居然喊出“存天理,灭人欲”的反动口号来。这反动口号被毛共发扬光大到了登峰造极的“斗私批修”、“狠斗私字一闪念”、“大公无私”、“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地步。违反糟蹋人性的结果,就是造出了个伪君子(=君子)之邦。社会失去了向前发展的原动力,合理的自我扩张的河道给堵死了,便溢出来泛滥成灾,变成了靠专门在政治上坑害同类来谋求一己荣华富贵的普遍实践。用老百姓的大白话来说,此乃是“槽中无食猪拱猪”。社会生产停滞不前,内斗却如火如荼。
后毛时代的改革,使大家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自我扩张的机会。如今追求个人福利再不是“复辟资本主义”的滔天大罪了,被无理强压了两千年的人民的生产积极性最终给解放了出来,才使中国在短期内便出现经济奇迹。这奇迹,说到底,还是自私创造出来的,并不是为了解放世界上三分之二的劳苦大众而忘我斗争的结果。
但问题是,从一个伪君子之邦变成一个常态社会,代价便是社会成员在挣脱对人类正常天性的约束捆绑时,把所有的束缚都抛掉了,于是社会便不可避免地变成了毫无自我约束的野兽之邦,这就是我说的“全民道德崩溃”的意思。因此,你问我:“全民道德崩溃是什么意思?是全民抛弃大公无私舍己为人的崇高理想吗?还是全民奉损人利己坑蒙拐骗为人生哲学?如果是前者,那我说是,如果是后者,那我说否。”我的回答是,Both。两者都有,前者是对的,后者是错的,而我确实认为目前国内的大多数人就是“奉损人利己坑蒙拐骗为人生哲学”。
所以,中国在改革开放发生的变化,其实有利有弊,它在解放人性的同时也解放了兽性。维护现秩序的同志如老邑只看到了前者,主张推翻中共的人只看到了后者。这两者都是不全面的。咱们特殊的问题是,中国重建道德并建立西方式法治的严峻的任务,以便有效地约束恶性的自我膨胀。如果未来中国公民都能像老邑这样认识到:“抛弃大公无私舍己为人理想并不代表道德沦丧,只是回归本性,利己并不总是和损人害人挂钩,损人害人早晚会害己,在力所能及的时候帮助别人才是维持共生双赢的最佳途径,这或许很功利,但决不是道德败坏”,则中国也就成了真正的现代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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