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力革命建立的政权为什么总是更加专制?
2016-09-29
刘德注
政治视野之光
当一个国家饱受专制统治蹂躏的时候, 人们无法忍受, 必欲除之而后快。 人们没有耐心去等待改革。 既然理想社会如此清晰, 为何还要等待十年、 二十年, 甚至更长时间? 这将延搁整整一代人, 甚至更长的时间。 如此慢慢腾腾, 拖拖拉拉, 也绝非英雄的本色。 于是, 人们很自然地期望通过暴力革命一下子解决所有问题, 建立理想社会。然而, “ 世界历史上, 几乎所有的革命运动, 无论开始时多么理想主义化, 都以暴政统治告终。 ” 暴力革命推翻一个又一个专制政权, 却又建立了一个又一个新的专制政权, 而且这个新建立的专制政权比先前被推翻的政权更加专制。
在英国, 十七世纪的革命, 推翻了专制的查理一世, 而建立的政权却是更加独裁的克伦威尔。 在英国历史上, 唯有克伦威尔政权才真正算得上是独裁政权。 无论如何, 查理一世时代还有国会, 而克伦威尔时代第一次连国会也没有了。 在法国,路易十六实际上是一个相当宽厚的君主, 他也正在恢复历史上的三级会议。 然而, 革命者根本没有耐心等待。 暴力革命的结果却成就了一个更大的独裁者拿破仑。 这个独裁者驱使更多的法国人为实现其独裁野心而奔赴疆场、 成为炮灰。 在俄国, 暴力革命推翻了沙皇的统治, 却为乌托邦独裁政权开辟了道路。在拉丁美洲, 西班牙的殖民统治虽算不上民主自由, 但总能保证庞大的殖民地秩序井然; 而暴力革命却使无数的军阀、 独裁者横行无忌。 在非洲, 暴力革命将白人殖民者打得灰头土脸、屁滚尿流, 结果他们却建立了一个个无法无天的独裁政权, 这些无法无天的独裁者将人民折磨得生不如死, 叫苦连天。
这到底是为什么?
首先, 产生这一现象的原因与暴力本身的性质有关我们知道, 任何一个专制政权, 无论多么腐朽, 多么摇摇欲坠, 也并不容易推翻。 推翻一个腐朽的专制政权好比推倒一个摇摇欲坠的大厦, 你要有足够的力量才能推倒它, 而在这个过程中, 很可能你把自己也埋葬在坍塌大厦的瓦砾之中。要推翻一个专制政权, 你必须有相当强大的组织力量。 革命的形势一旦展开, 双方必然势不两立, 处于你死我活的对立之中, 其结果必然演变成暴力革命和军事上的对抗。 而一旦发生军事对抗, 军事斗争的规律就起着决定性的作用。 在军事斗争中, 民主必须让位于命令与服从, 因为只有最团结一致的军队能够取得最后的胜利。 团结就要有核心, 就要有旗帜, 而革命阵营中的最高领袖很自然就成为他们的旗帜和核心。这样, 革命者在他们追求民主革命的过程中必须率先将自己弄成一个专制的队伍才有可能取得胜利。
随着革命的进行, 民主的理想越来越淡漠, 世俗而现实的目标却越来越清晰: 这就是夺取国家本身。 革命胜利了, 当他们面临着分配胜利成果——整个国家的时候, 谁还想着当初的民主理想! 也许他们真的认为这就是他们的理想。为了革命的胜利, 他们将自己的领袖树立为团结的旗帜;他们一点一点地放弃自我, 服从自己的领袖, 从而将自己的领袖培植成全知全能的上帝。 如今, 革命胜利了, 新的专制君主已经完全准备就绪, 你还向他要民主, 还要限制他的权力, 怎么可能?
这就是二百年来的革命逻辑!革命推翻了一个又一个专制政权, 结果也建立起一个又一个新的专制政权。 如果说传统的专制统治有害的话, 那么, 经过千百年的发展, 这种祸害早已规范化和模式化了, 人们多少还可以预见和捉摸; 而新的专制统治, 为了区别于传统, 为了与众不同, 则更加变幻莫测, 更加难以捉摸, 其祸害也就更加深不可测。其次, 国家最高权力竞争范围的扩大和竞争的剧烈使专制的力度加大。在君主时代, 国家最高权力的归属是清晰明确的, 即属于君主。 有资格成为君主候选人就是国王的几个儿子, 如果太子身份确定, 则未来最高权力的归属也就明确。 整个国家也就秩序井然。 这时, 最高权力的竞争范围非常有限。贵族共和制则扩大了国家最高权力的潜在竞争者, 这一制度使贵族都有可能成为国家最有权力的人。 因此, 贵族制与君主制相比, 国家秩序混乱的可能性也就相应增加了。 这可以理解古罗马共和国后期的混乱。 也可以理解, 中国古代政治秩序的稳定与欧洲政治秩序的混乱。
文艺复兴和启蒙运动, 尤其人民主权学说的盛行使问题变得非常复杂。 一方面, 人民主权对所有人都有着无与伦比的魔力; 另一方面, 人民又是一个高度抽象, 难以把握的概念。 一个国家的最高权力理论上属于人民, 但在实际政治中, 国家最高权力总要归属于某个领袖。 而民主和人民主权学说使得国家最高权力更加开放, 原则上任何人都可能成为国家最高权力的拥有者。 也就是说, 对于最高权力而言, 竞争的范围更加扩大,国家秩序混乱的可能也就更大了。 任何一个纯洁的理想主义者、军阀、 政治野心家、 骗子都可以啸聚一伙人, 以人民的名义加入到争夺最高权力的角逐之中。 这也就是拉丁美洲革命以后二百余年混乱的一个解释。
在最高权力的归属明确, 或者竞争者非常有限的情况下,统治者维护自己权力也相对比较容易。 只要他们将自己的几个兄弟安顿好, 或者干脆将他们杀掉也就完事了。 在中国, 开国皇帝打败所有竞争者, 再将有潜在威胁的功臣杀掉, 也就可以放心地当他的皇帝。 汉初, 周勃等人一定要信守“ 非刘氏而王者, 天下共诛之” 未必就是对刘邦有多么感恩戴德, 更重要的是必须最大可能地限制国家最高权力的竞争者。 曹操说, 如果没有我, 天下不知有多少人称帝, 又有多少人称王。 道理也是一样。
最高统治者的权力没有什么威胁, 他也就没有必要对国家,对社会施加不必要的控制, 人民的权利也就没有必要受到那么多的限制。 人民生活相应也就不会那么压抑。 于是才有“文景之治” 和“ 无为而治” 。 这当然取决于君主。 如果君主混蛋当然是没有办法的。
共和制使得国家最高权力的竞争者扩大了。 人民主权原则更在理论上将国家最高权力的竞争者扩大到了每一个人。 这样,威胁统治者政权的人无处不在, 无时不有。 统治者还能睡好觉吗? 赵匡胤杯酒释兵权以后就可以睡好觉了。 但在人民主权的时代, 杯酒释兵权了你还是睡不着觉。 于是, 统治者必须最大限度地控制社会, 控制国家, 控制每一个人。 幸好, 政党为这些统治者控制社会、 控制国家提供了可能。 而人民在这样的控制之下可就苦不堪言了。
最后, 各种社会理想的泛滥使专制的程度和花样更加变幻莫测。
法国革命还开启了一种改造社会, 建立理想社会的浪漫理论。 人们相信自己能够凭借自己的理性建立一个更加美好的社会。 在这种虚幻的理想之下, 人们看自己生活的现实社会简直就是一团漆黑, 毫无可取。 为了区别于旧制度, 他们凭自己的想象随意地捏制新社会、 新国家。 人民也茫然地、 半信半疑地听凭这些统治者的改造和捏制。 统治者变换各种花样强化自己的统治, 也在变着花样地改造社会, 控制甚至折磨着人民。 人民在幻想之中无奈地忍受着死亡和痛苦。乌托邦主义使改造社会, 建立理想社会的运动达到了高潮。乌托邦认为, 经济决定政治。 因此, 改造社会必须改造经济才能彻底完成。 只有推翻私有制, 建立公有制才能真正建立一个理想社会。 于是对社会的控制和改造, 对人民的控制和改造就不仅仅局限于上层建筑和政治制度领域, 更进一步深入到了经济领域, 也就是更深入到每个人的相当私人的生活领域。于是,专制在人类历史上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专制给人民带来的苦难也就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